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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04章 第 4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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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04章 第 4 章

馬車內,羅婉又被逼縮在一個角落裏。

宗越大喇喇地伸腿倚坐著,松弛且囂張,一雙鳳目半垂,看似無事掛心,閑逸懶散,那露出來的目光,卻帶著無法忽視的侵略性。

一把短刀宛如蛟龍在他指縫裏靈活地穿梭,刀鞘嵌珠鑲玉精致華貴,鞘身兩側各綴一排黃燦燦的小金環,因他駕輕就熟地轉動彼此碰撞,叮鈴作響,仿似有千軍萬馬之勢。

概因如此,那雙眼睛裏的侵略性愈發強盛了。

且不偏不倚,都落在了角落裏女郎身上。

踏進馬車前的一刻,羅婉還在慶幸,慶幸宗越沒有揪住小弟那番話大發雷霆,而只是睨了她幾眼就安安靜靜登上了馬車。

奇怪的是,他的馬就在羅家門前,他明明是騎馬來的,怎麽回程偏要坐馬車?

來時同乘,是要警告她不許去榮國夫人跟前告狀,回程是為何事?

羅婉猜不透,包括宗越此時出現在羅家,也是她始料未及的。

他離開前同自己要一個回程時間,就是為了前來相迎?

一個新婚夜連洞房都不入的男人,竟來接送她回門?

實在匪夷所思。

想不通,羅婉便也不想了,佯作沒有察覺宗越那極具侵淩性的目光,閉眼假寐。

宗越手中的短刀轉得更快了,金環相碰,發出急促地叮叮鈴鈴聲,故意刺著女郎耳朵。

這樣的動靜,任誰都是睡不著的,硬要閉著眼裝睡,作假的心思也太明顯了。

羅婉只好睜開眼睛,擡目朝宗越看去,“越郎,你可是心中煩躁?”

馬車內有一瞬的安靜,而後叮鈴聲覆起,但已不似方才急促躁擾。

宗越沒有答話,反看著她問:“你多大了?”

羅婉楞了下,不知他問這個作甚,卻柔聲說:“十九了。”

“何時生辰?”宗越又問了句,語氣懶散。

“正月初九。”羅婉輕聲道。

才說罷,就見宗越清雋明朗的面龐上起了絲淡笑,頗帶著幾分嘲弄譏諷的意味,“原是個二十歲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。”

時下女郎婚嫁年紀多為及笄前後,十四五歲嫁為人婦者亦不在少數,十七歲不嫁家中便要犯愁,十八歲以上仍未婚配便是坊間所謂“老女”了。

羅婉雖言十九,但再有兩個月,就要過二十歲生辰了,宗越所言倒也不虛。

原來他問生辰,就是想嘴上得個痛快。

大概還是計較羅家小弟罵他廢物的話,欲要找回些面子。

“越郎說的是,你我年紀相仿,都不小了,既成了婚,定然是要好生過日子的,你今晚,回房睡吧?”

羅婉雖未明說,態度卻很明顯,她是在告訴宗越,羅家小弟的話不過一時玩笑,當不得真。

她果真不願與他生兒育女,果真等著一朝和離,又怎會邀他回房去睡?

馬車內又陷入突然的安靜,短刀詫然停駐在宗越的指縫裏,金環虛虛搖著,碰不到實處,也發不出聲響。

少頃,他收起短刀,對女郎淺淺一勾手,示意她近前來。

羅婉頓了片刻,提起裙擺挪身至他面前,欲要在他身旁正榻坐下。

卻見宗越本來松弛伸張的一條腿屈曲回來,把住了身旁空出的位置,不準她坐。

“我對老姑娘,沒一點兒興致。”

他看著她的眼睛,確保每一個字都紮紮實實落進了她心裏,看著她瞬間凝滯的神色,眉梢挑起暢快又得意的笑容。

他生得實在好看,便是帶著如此惡意的笑,也明亮似玉生輝。

短暫的楞怔之後,羅婉笑了笑,波瀾不驚地提著裙擺坐回自己的角落裏。

宗越的得意暢快因為女郎的反應散失了大半,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,好似解了氣,又總覺不徹底。

他覆轉玩著短刀,搖得那金環不住作響,卻始終沒再惹來女郎的一絲目光。她閉目坐在角落裏,頭上花釵伴隨行車的節奏輕輕晃著,寶石金梳插戴在額前,將碎發規規矩矩攏在一處,就連眉心貼著的花鈿都是尋常普通沒有一絲創意的梅花狀。

雖則是這般規矩無趣的婦人妝扮,但不能否認她的確頗有幾分姿色,叫人看著並不厭煩。

她的睫毛微微顫著,眼皮也時有跳動,顯然沒有睡著。

只是,任他作出如何擾人的動靜,她都似聽不見,再不理會了。

宗越陡然覺得很無趣,收起短刀系回腰間蹀躞帶上,也抱臂合上眼睛佯作困頓。

一對夫妻皆佯假寐,一路無話,終於回至安豐侯府。

“世子,少夫人,到了。”

車夫才一句提醒,宗越就一躍下了馬車,大步離去,好像一刻都不願意多待。

羅婉也舒了一口氣。

回到昆玉院略作收拾,婢子稟說晚飯已備好,請她入席。

羅婉到時,安豐侯夫婦已經坐定,其他弟弟妹妹也都依長幼序齒列於席間。

“父親,母親,我來的有些遲了。”羅婉對安豐侯夫婦施禮說道。

安豐侯擺手說“無妨”,看看她身後,收回目光默不作聲。

夏氏看透了安豐侯的意思,問羅婉道:“怎麽元郎沒有與你同來?”

羅婉微微一楞。

宗越長年混跡於教坊樂司,幾乎從不在家用飯,羅婉對此也有耳聞,這才沒有去請他同來,本以為安豐侯夫婦早已習慣這事,怎地今日突然問起?

夏氏瞧出羅婉遲疑心虛,想她定是獨自行事,根本沒有理會宗越,便說道:“夫妻一體,以前是以前,以後,你當好好襄助夫君,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,只要你肯用心,元郎不會總是一塊頑石。”

娶妻娶賢,安豐侯府重金聘娶羅婉進門自然也是這層用意。

“母親說的是,兒媳再叫人去請。”羅婉說著,對拂雲遞了個眼色,示意她親自去趟宴春閣。

安豐侯聽出她言語中的“再”字,皺眉道:“那逆子不肯來?”

羅婉唇角動了動,略略牽出一絲為難的笑意,垂下眼睛不說話。

這模樣看在安豐侯眼裏,便是委屈又無助,他遂也不再追問。

自家兒子素來不服管教,想是女郎已經三番五次相請無果,不得已才獨自前來,又不好控訴抱怨,只能垂頭不語。

念及這層,安豐侯哪裏還會怪羅婉沒有與兒子同來,一向光潔嚴肅的面容上帶出些長輩慈色,好聲好氣地說:“以後他敢欺負你,叫你受委屈,只管來告訴我。”

說到宗越,臉色登時變了難看,“看我不打斷他的腿!”

果真如此,宗越哪還有命活到現在,這話自然是不能當真的。

羅婉心如明鏡,含笑謝過公爹袒護,柔聲說:“元郎並未欺負我,今日回門,元郎還特意接送我呢,古語雲,大器晚成,元郎只是年少輕狂,貪玩了些,日後發憤圖強,後來居上也說不定。”

身為父母,嘴上千百遍罵著兒子不爭氣,心裏終究存著能讓他痛改前非、浪子回頭的希冀,安豐侯聽這番話自也是歡喜,滿意地啜了口茶,心想總算不枉舍去半個家底娶來這賢惠兒媳。

夏氏瞧了安豐侯一眼,對他的心思一覽無餘,也款款笑道:“元郎竟接送你回門了?那真是可喜可賀,既如此,阿婉,元郎新婚夜去宴春閣的事,你也就別計較了,也別去榮國夫人那裏說了,免叫元郎又挨一頓訓斥。”

“他新婚夜去了宴春閣?”

安豐侯本就因宗越遲遲不來攢了些怒氣,聽完夏氏的話,劍眉一豎,聲音低沈如陰霾,壓得整個席上一片死寂。

“侯爺您別氣……”夏氏佯作失言,忙不疊來勸。

安豐侯這兩日忙於公務應酬,無暇顧及宗越這廂,尚不知此事,這是頭回聽說,勃然大怒:“把宴春閣那賤婢給我賣了!”

往常也就罷了,成婚這樣的緊要日子,宗越竟也無視禮法拋下新婦,再不管教,以後這新婦豈不是也要叫他當成個無關痛癢的擺設。

家奴得了命令,不敢不從,正要差人去往宴春閣,又聽一句冷斥。

“誰敢動小爺的人。”

伴隨金環相碰的叮鈴聲,宗越信步而來,長身如玉站在門口,手中轉玩著短刀。

他又換了一身衣裳,是翻領矜袖的綠袍。綠衣鮮艷,紋繡繁覆,穿不好很容易顯得輕佻,但穿在宗越身上,不止沒有輕佻之感,反透著一股蓬勃的生命力,像迎著朝旭生長的青松,張揚不受羈絆。

他目光凜冽掃過一眾家奴,按下他們蠢蠢欲動要去宴春閣綁人的心,這才看向羅婉。

又是那般鳳目微垂,審視的眼神。

“逆子,你給誰做爺呢!”安豐侯拍案而起,一個酒樽砸過來。

宗越偏頭躲避,目光才離開羅婉看向父親,並無分毫妥協退讓的意思,“想賣我的人,先把我弄死。”

這當然不是安豐侯第一回起意把宴春閣的舞姬賣了,但宗越次次擺出一副拼命相護的樣子,安豐侯拗不過,也怕他真做出不要命的事來,只能口頭嚇唬嚇唬,不了了之。

但話趕話說到了這裏,安豐侯氣急,嘴比心快:“你個廢物,不死也無用!來人,給我打一百杖,我倒要看看,你有沒有種挨下來!”

家奴領命把人押了下去,一瞬的死寂之後,席上喧鬧起來,夏氏和一眾子女都來求情,堂前烏壓壓跪了一片。

只有羅婉呆楞在席上,一時沒有反應過來。

家中小弟十歲之後父親就不曾對他動過手了,宗越畢竟已然弱冠,且剛剛娶了妻子,當著一眾弟弟妹妹,還有她這位新娶進來的媳婦,安豐侯竟然說打就打?

“姑娘。”拂雲小聲提醒了句。

眾人都在求情,羅婉身為宗越妻子,怎能眼睜睜看著他挨打?

且瞧安豐侯神色,不住往這邊瞟過來,顯是已經後悔了,概是在等一個合適的臺階收回懲罰的命令。

這個臺階由羅婉來遞最好不過。

“父親,手下留情。”

羅婉離席,在滿堂跪立的弟弟妹妹最前方跪下,伏首叩拜。

安豐侯立即對門口侍立的家奴擺手,示意停止杖罰。

又對一眾子女揮手:“二郎,你們回去。”

單單留下羅婉依舊跪著。

宗越被擡了進來,雖只有一會兒的功夫,他已挨了二十杖,趴在擔架上,微微偏頭,目光像他豢養的鷂鷹,陰惻惻地盯著羅婉。

羅婉垂頭,看不出任何情緒。

安豐侯揚聲罵了句“逆子”,道:“要不是你媳婦哭著給你求情,我一定打死你這個逆子!”

羅婉聞言,楞怔一息,憋不出眼淚,只能學著家中繼母的樣子,捏起帕子一角輕拭眼尾。

燭光昏昏,到底有無眼淚,宗越也瞧不真切。

安豐侯接著訓話:“你往後好生過日子,敢寵妾滅妻,再像今日貪圖玩樂,三番五次請不過來,我一定打死你!”

宗越眼中的陰戾又重一層,牢牢盯著羅婉。

貪圖玩樂,三番五次請不來?她幾時去請過他?她的婢女去請,他不是就來了?

竟還要說三番五次請他不來,攛掇父親賣掉他的人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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